自“一带一路”倡议实施以来，越来越多的中资企业开始“走出去”，全球化程度的不断加深也使得中资跨国企业在数量和规模上迅速增长，中资企业在世界范围内掌握着越来越多的资源和影响力。

“双循环”经济发展新格局提出后，中资企业在海外的经营活动更加频繁，跨国投资与经营也愈发受到重视。尽管实现利润最大化是企业经营的首要目标，但出于规避利益冲突和社会矛盾的考量，跨国企业对自身形象和发展可持续性都有了更高的追求。

在最初，企业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设立通常是出于自发和自愿，随着企业经营理念的转变，西方社会率先发起社会责任运动，要求企业注重可持续发展，并对利益相关者、社会、环境等主体履行责任。越来越多的研究也表明，企业承担社会责任不仅能推动企业自身经济效益与竞争力的提升，同时也在改善着自然环境与社会福利。因此，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履行企业社会责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简称CSR），而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也逐渐成为企业自身经营活动的一部分。

企业的社会责任披露是沟通利益相关者的“桥梁”，是全球公认的企业实践[1]。完善的社会责任披露对企业发展至关重要，它代表着企业对社会事务的主动参与、对利益相关者的重视、对社会环境的关注和对公共福祉的付出。对于跨国企业来说，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有助于企业获取合法性和正当性，克服在海外市场面临的来源国劣势[2]。近年来，对国际化的追求使得中资跨国企业愈发重视海外社会责任的履行和披露，随着其履责主动性和披露规范性的逐步提高，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进程也按下了加速键。

社会责任不分国界，对于跨国企业而言，国内外的社会责任信息披露都是提升企业发展可持续性的关键因素。然而在中资企业“走出去”的社会责任实践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普遍性问题和国内外差异，这也是企业社会责任研究中无法忽视的一方面。现有对中资企业社会责任披露的研究大多是单一探讨企业在国内或国外的披露情况，较少将两者同时纳入考察，因此本文试图分析中资企业国内外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的整体情况，并归纳其实践中呈现出的特点、差异及不足，进而为中资企业自身的社会责任优化提出部分建议，以期为提高企业国内外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的总体质量、为中资企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一些思考。

企业社会责任信息属于非财务类信息，在近年来的政策要求和利益相关者需求下，中资企业不断重视对企业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企业社会责任披露被看作是“将组织经济行为的社会影响传达给社会中特定的利益群体以及整个社会的过程”[3]，大致可以分为自愿性披露和规范性披露两种。已有研究表明，企业披露社会责任信息可以减少其与利益相关者的冲突和误解，帮助企业获得更多资源。企业披露社会责任的渠道较多，常见的有企业官方网站等自有渠道及媒体等第三方渠道，然而由于第三方渠道缺乏统一的披露规范，外界利益相关者难以从中获取真实有效信息，因此本文主要对中资企业官方网站中自主披露的社会责任信息展开分析。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截至2023年，由中国企业联合会和中国企业家协会共同推出的“2023中国跨国公司100大”榜单已连续发布了13年，由于权威性较高，该榜单一直被业界和学术界广为参考和引用。上榜企业在全球经营范围内都有着良好的业务发展，经营理念和管理指标相对规范，且企业的社会责任意识、社会责任履行和披露情况更佳。这百大中资跨国企业在某种程度上是中资企业“走出去”的代表，向世界倡导合作共赢的中国思想，传递共商共建共享的中国理念，因此本文选择对这100家企业的社会责任披露情况进行分析。

（二）社会责任披露整体情况

本文对中资企业的社会责任履行现状分析主要从两方面展开：一是企业在国内的社会责任披露情况，二是企业在国外的社会责任披露情况。有关数据主要来源于企业官方网站，信息搜集截止日期为2024年9月1日。整体来看，在“2023中国跨国公司100大”名单中，有民营企业37家，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共63家（其中37家为中央企业，26家为地方国有企业）。这100家企业全都设有国内官方网站，且有93家设有集团公司或子公司国外官方网站。

中国石油集团官网（英文版）首页

在网站的页面设置中，占据首行的通常是导航栏，导航栏的样式多为水平、垂直、固定和响应式等，起到引人注目、便于检索的作用。导航栏的内容通常直接显示出企业的重要信息分类，因此，在企业的官方网站中设置社会责任相关导航栏，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体现企业对社会责任履行和披露的重视。

本文通过对这100家中资企业的国内外官方网站的信息检索，发现其中有74家企业在国内官方网站中单独设有与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的导航模块，例如“社会责任”“ESG”“可持续发展”或“价值贡献”等，而在国外官方网站中设有相关导航模块的有63家（见表1）。

此外，发布社会责任报告是企业向社会披露责任履行情况的主要方式，常见的报告类型主要有“社会责任（CSR）报告”“环境、社会与治理（Environmental,Social and Governance，简称ESG）报告”，以及“可持续发展（Sustainability）报告”，尽管企业社会责任履行与披露的相关研究较多，但迄今为止，这三种报告类型并未被明确分割开来，普遍存在将三者等同或混用的情况。[4]此外，由于企业年报中通常也有对环境和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因此除上述三种企业独立发布的社会责任报告外，本文在收集社会责任报告时将含有环境和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的企业年报也纳入其中，以保证报告收集的完整性。

从各企业官方网站历年的社会责任报告发布情况来看，共78家企业在中文官方网站中发布过社会责任报告，60家企业在英文官方网站中提供过海外版的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由此可见，这百大跨国企业在国内和国外的报告发布数量差距并不十分明显，表明中资企业在社会责任披露方面具有一定的国际化视角和意识。

但结合国内外官方网站数量、社会责任相关导航模块的设置以及社会责任报告发布这三个方面，可以看出尽管中资企业的社会责任披露兼顾国内与国外，但重心仍在于国内；且从企业性质上看，中央企业的社会责任披露表现更佳，起到了带头示范作用。整体来说，仍有四成企业在国外官网导航栏设置或社会责任披露方面存在不足，中资企业的海外社会责任披露依然任重道远。

（三）2023年国内外社会责任报告分析

2023年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在中资企业走出去的过程中承载着特殊的历史意义。在这一年里，中资企业的社会责任实践不仅受到国内外利益相关者的高度关注，也关乎企业自身形象与社会福祉；从更大的层面来说，是对外展示中资企业整体形象、体现中国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决心、建构负责任的大国形象的重要一环。

在此基础上，本研究通过企业国内外官网、企业国内外信息发布会等渠道，对100家跨国企业发布的2023年度国内外社会责任相关报告进行搜集，整体的社会责任报告披露情况如下：

1.整体情况

首先，对比表1的历年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披露情况，截至2024年9月，发布2023年度社会责任报告的企业数量明显减少（见表2），且国内与国外发布报告的企业数量相差28家之多。

其次，多数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更新年份为2022年，仅2023年度的报告未发布，这可以说明企业的报告编制效率较低或发布及时性较差。但部分企业在海外官网中的社会责任报告更新时间停留在2021年或是更早的年份，说明中资企业在海外社会责任报告的披露上存在发布连续性差、后劲不足的问题。

此外，发布2023年度海外社会责任报告的企业数量不仅骤减，且与国内有较大差距，甚至以中建为代表的少数企业在国内官网中披露了海外版社会责任报告，但却未在国外官方网站发布。总的来说，中资企业2023年度的社会责任报告整体披露及时性差，对海外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缺乏连续性，海外信息披露积极性与国内相比相差甚多。

2.报告形式

在2023年度各企业发布的社会责任报告的形式上，无论面向国内还是国外，都是较为多样的。如表3所示，CSR、ESG及可持续发展报告依旧是多数企业选择的主要报告形式，且企业季度报告和年度报告中也常有社会责任信息披露。

除这四大主要报告类型之外，国内外的社会责任披露形式较为多元且各有侧重，面向国内的主要是围绕国家政策而发布的履责专题类报告，以中石化的“‘一带一路’十年履责报告”和厦门国贸的“‘双碳’行动白皮书”为代表。面向国外的报告形式则主要是国别报告，如中伟新材料的“印尼大区2023年度尽责管理报告”和中国五矿的“澳大利亚可持续发展报告”等。

此外，2023年中资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的形式还包含气候信息披露报告、供应链尽责管理报告、项目履责报告等，另有部分企业紧跟新媒体时代的传播步伐，以移动端竖版H5形式或页面交互的形式来呈现社会责任报告，报告的形式也在随着传播方式的变革而不断丰富。

3.报告内容

从报告内容方面来看，首先，多数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兼顾定性与定量信息的披露，主要以图文形式或辅助型数值描述呈现，还在报告后附有对关键绩效指标的披露数据表。其次，报告整体涉及的议题较广，公司治理、利益相关者沟通、员工发展、社区建设、环境保护、公益慈善等关键性问题的信息披露基本存在于每一份报告中。

此外，由于寻租动机和寻租成本之间存在差异，不同性质的企业在社会责任披露会中有不同的表现，[5]这在报告中体现为对带有企业特色的议题的关注；例如多数央企会在报告中开设党建主题，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有产业布局的企业多会开设“一带一路”特别专题，能源类企业会特别提到清洁能源发展与污染防治问题，信息与科技类企业会注重对信息安全、隐私保护等主题的探讨等。

然而，多数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的内容基本都是围绕国内社会责任信息进行披露，存在国内外履责信息披露严重失衡、内容选择性披露的问题。

例如，2023年度共有39家企业在海外官网中发布了英文社会责任报告，但仅21家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中单独设有境外履责相关专题，30家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中提到境外社会责任的履行，这就意味着，在面向海外利益相关者发布的英文版社会责任报告中，有23%是与海外社会责任履行无关的，与国外利益相关者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相关性。另外，纵观这100家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发现企业对于负面消息基本不提或是一笔带过，“报喜不报忧”的现象普遍存在，虽然企业展示其履责成果是必要的，但在社会责任方面的不足也要有所披露，并主动提出相应的改进措施。[6]

4.编制依据

尽管多数企业在年报中会提及部分履责情况，但随着国内外对社会责任披露的要求越来越完善，按照相关组织的编制指引、发布独立的社会责任报告逐渐成为企业披露社会责任信息的必要之举。

由于百大中资企业的2023年度社会责任报告均采用内容统一、语言不同的方式发布，所以本文在统计社会责任报告的编制依据时，以发布较为及时的国内中文版社会责任报告为准。如表4统计，2023年度百大中资企业在国内共发布了56份独立的社会责任报告，其中有5家企业的报告无编制依据或并未在报告中列示，也就是说，中资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存在缺少编制依据、缺乏统一标准的情况。

在这些社会责任报告中，多数企业的报告编制依据都有两个及以上，被参考频次最多的是全球报告倡议组织（GRI）发布的《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南》，即“GRI标准”，75%的企业依据该标准编写报告。其次上海、深圳、香港证券交易所分别发布的《指引》系列要求，占比共48%。此外，国务院国资委发布的相关指导文件、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CASS-ESG”系列指南、国际标准化组织发布的ISO26000社会责任指南、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UN SDGs）等也是被中资企业高度重视和主要参考的编制标准。总的来说，中资企业在社会责任报告的编制上，对国内和国际相关部门与组织的要求是同样重视的。

例如中石化发布的“中资企业在沙特阿拉伯履行社会责任报告”，以及中石油发布的“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在伊拉克的企业社会责任报告”都未使用阿拉伯语进行编制，中伟新材料发布的“印尼大区2023年度尽责管理报告”所使用的语言也非印尼语，而是以英文版本向海外市场披露，在语言使用上缺乏针对性。

尽管20世纪以来英语的“全球通用语”地位是不争的事实，但语言的选择是多种多样的，英语霸权会致使国际文化交流单向流动[7]，因此在中资企业的海外社会责任信息披露与传播的实践过程中，也应该重视对相关地区官方用语或通用语言的使用。

华为帮助南非一座商业建筑产生清洁能源。图片来源：华为数字电力2023可持续发展报告

根据上述对中资企业在国内外的社会责任披露整体情况以及2023年度企业社会责任报告发布情况的分析，本文结合目前企业社会责任在理论层面上存在的问题，梳理出了中资企业国内外社会责任实践中存在或面临的履责环境、公司治理和沟通传播三个层面上的问题；且由于本研究聚焦于企业自愿性和通过自有渠道披露的社会责任信息，所以针对这些差异，本文选择从企业自我完善的角度出发，为中资企业的“走出去”和可持续发展提供一些参考建议。

（一）环境适应：化“制度差异”为“一国一制”

企业的社会责任履行和披露很大程度上受制度环境的影响。中资企业的2023年度社会责任报告中大篇幅地展示了对我国“双碳”目标、“一带一路”倡议、乡村振兴等战略的大力支持，并对相关履责信息详细描述且重点强调，而在海外社会责任的信息披露中则几乎没有提及当地特色文化理念或政策，两者形成鲜明对比。这是由于各国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制度差异，这些差异是影响跨国企业结构与行为的核心要素，被称为“制度距离”[8]，也就是母国与东道国在制度环境方面的差异性或相似性，通常分为正式制度距离（不同国家或地区的法律法规等具有强制性制度因素的差异）[9]和非正式制度距离（历史传统、习俗和文化上的差异）。[10]

制度距离带来的外来者劣势及组织合法性的缺失可能会致使跨国企业在东道国产生“水土不服”的现象[11]，影响企业在东道国的社会责任战略选择和精力投入，这就需要企业加强区域和国别研究，建立健全针对不同国家制度环境的社会责任履行与披露制度，尽量做到“一国一制”精准履责与传播。

具体来说，企业在承担与履行社会责任时首先要深刻剖析东道国的法律和政策，加强与东道国政府的政策对话与交流，构建更加完善的政策协调机制，以规避政治风险。而针对语言和文化这类非正式制度距离，要有的放矢地进行社会责任策略的制定，在实践中兼顾本土化布局与自身文化制度建设，拉近与东道国民间的对话距离，打造“民心相通”的国内外社会责任交流机制，积累国际化经验，降低企业社会责任投资的社会化风险。

（二）治理体系：改“内外有别”为“内外一治”

企业是社会责任的实践主体，而其实践主动性和积极性则高度取决于企业的治理体系。中资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在内容和发布上都有着明显的“内外有别”现象。

在内容上，国内外履责信息披露比重严重失衡，且相较于国内，海外的社会责任报告发布迟缓、连续性差，企业缺乏统一的社会责任管理标准。此外，已有研究显示，公司的治理结构、经营模式、股东目标等都会影响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12]，造成导致企业在国内外的社会责任履行上存在差异。而对海外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管理的忽视，可能会增加企业的经营成本，影响企业供应链的稳定性，对企业的长期发展形成阻碍。

要想在不断融合与拓展的全球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中资企业充分发挥主动作用、逐步弥合社会责任的国内外差异、全面推行“内外一治”的社会责任管理体系势在必行。

一方面，企业应明确国内和国外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标准，平衡国内外信息披露比重，对于社会责任报告，要兼顾国内外权威组织的编制要求，规定和统一国内外报告的发布时间，并根据企业自身需求和经验，不断调整形成一套统一标准或规章制度。而社会责任管理标准的落实还需要企业建立内部责任检查委员会，对相关规定的执行情况进行监督和评价，使社会责任活动有组织、有规律地展开。

另一方面，在企业整体治理结构上，要把社会责任管理同企业组织建构、企业战略管理、企业文化建设、绩效考核管理紧密结合在一起，将企业社会责任理念融合贯彻到企业管理运营的内部肌理中，促进企业社会责任自律机制的完善。

（三）信息传播：变“少言多行”为“言行一致”

社会责任报告的主动发布可以使企业的履责信息更易获取且便于传播，帮助利益相关方全面地了解企业在社会责任方面的努力和成就，从而赢得更广泛的社会认同和支持。

此外，在2023年度的社会责任报告披露中仍有发布及时性差、连续性缺乏及报告内容不够完善等现象，企业虽然“有口能言”却又“有口不言”，造成“做得多，说得少”的履责信息传播局面。

在海外社会责任的履行中，中资企业长期以来更是“只做不说”[13]，尽管在东道国的社会责任履行方面尽职尽责，但企业的海外社会责任信息披露未得到足够重视，导致当地民众对其行动和成效知之甚少。因此，企业应首先从社会责任披露和传播的内容上入手，在信息选择上，综合使用定性描述和量化指标，尽可能全面且详尽地对履责信息进行说明，丰富社会责任报告的议题，完善信息披露的范围；在报告形式上，针对手机和PC等不同客户端，积极尝试个性化和适应性的社会责任报告样式；在报告发布上，应做到定时和及时，保证报告的时效性。

其次，只重视报告的编制并不能直接产生传播效益，部分中资企业由于海外官网基础建设不够完善，存在栏目分类混乱、页面跳转失灵等问题，社会责任报告的获取难度大，导致企业自有传播渠道失灵，极大地限制了报告传播和沟通价值的实现。

因此，在社会责任信息的传播渠道上，中资企业应尽快完善国内外的官方网站建设，实现这一内部传播途径的优势最大化；同时，也要积极沟通国内外社会责任评级机构、新闻媒体、社交媒体等外部传播渠道，形成多元化的社会责任信息传播矩阵，以全方位的“言行合一”降低企业和利益相关方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树立起积极负责的企业形象，在可持续发展作为全球共识的当下，不断打磨中资企业的海外名片，为更多中资企业开展国内外合作与交流创造条件。